待黑牙语稍顿,完全沉浸于父亲被如狼似虎的郡兵枷走、天地瞬间倾覆的愤懑与绝望时,苏凌方缓声开口,声音不高,却似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雨幕。
“郡县倾轧,官场常态,多半止于构陷夺职,留几分日后相见的余地。似这般动用郡兵,直入衙署公廨,当场搜检罗织‘罪证’......行事狠绝,不留丝毫转圜生机,倒非是寻常地方胥吏敢为、能为。其背后所惧者,所图者,恐早已超出一县主簿所能触及之层面。”
他目光沉静地掠过黑牙那因极度痛苦而剧烈扭曲的脸庞,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,如同在平静湖面下投下一颗引而不发的石子。
“尤其......此事竟能得‘京畿户部’下行文书‘关切’?区区一偏远小县的账目微末疑点,纵有差池纰漏,何至于惊动龙台庙堂之上的衮衮诸公?”
“如此‘挂怀’,急切若此?这背后若无更高处、更庞大的影子在暗中推动,实难想象其逻辑。只是不知,当年是户部之中哪一位手眼通天的‘大人物’,对此间微不足道的小事,投注了这般非常规的‘上心’?”
苏凌话语如溪中投石,涟漪暗生,将疑窦与线索悄然引向那清流光环之下、却与户部钱粮事务千丝万缕的大鸿胪——孔鹤臣。
然而此刻的黑牙,心神早已被旧日惨痛彻底吞噬,汹涌的情感如沸油烹煮,未能即刻领悟苏凌话中深藏的机锋与指引,只觉其分析切中肯綮,更添悲愤,那双猩红的眼中,蚀骨的恨意与无尽的迷茫交织翻腾,徒增内心煎熬。
他粗重地喘息了几声,胸膛剧烈起伏,仿佛溺水之人拼命想要浮出水面呼吸,声音嘶哑。
“我爹......就那么被投进了郡城阴湿冰冷的死牢。我们都以为......天彻底塌了,完了,再无指望了。”
“可就在......就在行刑问斩的前夜,也是一个......像今夜这般泼天大雨、电闪雷鸣的晚上!一个黑衣人,全身裹在夜行衣里,面蒙黑巾,只露出一双冷电般的眼睛,身手高得吓人,像真正的鬼魅幽影般潜入了守备森严的死牢,悄无声息地放倒了看守,打开了牢门,把我爹......从鬼门关口硬生生拽了回来!这是我爹逃回之后,告诉我们的只言片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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