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两个字,如同两根淬了剧毒的冰针,毫无预兆地扎进她的瞳孔。
庞彪的笑容纹丝未动,诚恳得仿佛单据上印的是白开水或西北风。他当然看见了,关青禾指尖在冰凉桌面下无声蜷缩成拳,指甲刮过桌沿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嘶啦声。然后,她抬眼,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、足以冻伤人的弧度:“庞教导,真不是我不近人情。祝主任三令五申过,招待费这块,必须他亲自过目签字,您知道的,他最近和崔主任不对付,这金口玉牙的,小金库的钥匙被焊死在他笔尖儿上了。没他老人家的墨宝,蚊子腿我也动不了。”她手腕极其灵巧地一旋,将那页印着耻辱二字的单据,如同推开一块霉变的奶酪,精准地、不沾手地滑回庞彪眼皮底下,“您找他,一准儿快!他一个点头或是电话,我立马给您点钞,保证嘎嘎新!”
“祝一凡”三个字像颗无形的石子,精准地砸在庞彪那灿烂笑容的湖面上,荡起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僵硬涟漪,虽然眨眼间又被他那炉火纯青的演技抚平。“哎呦!对对对!瞧我这猪脑子!”他猛地一拍脑门,声音拔高了八度,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懊恼,“廖大天天念叨,咱们交警队,规矩大于天!程序流程一定要完美无瑕!必须找祝主任!好,我这就去寻他!”
他一把抓起那张被嫌弃的单据,塞回文件袋的动作快得带风,起身时还不忘对关青禾微微欠身,笑容重新堆砌得比进来时更饱满,简直要溢出来,“小禾同志,你忙你的!”
话音未落,人已拎着袋子,脚步轻快地旋出门去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仿佛带走了屋里所有虚伪的热气。
门合上的瞬间,办公室的空气骤然稀薄冰冷下来。
关青禾缓缓靠回椅背,目光再度投向窗外。暮色中的老梧桐只剩下一团狰狞的剪影。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桌面上敲击了两下:“笃,笃。”声音轻得像心跳漏拍。那张印着“茅台”的单据和庞彪失常的僵硬,像两粒硌在鞋里的石子,但她没有动电话,也没有碰手机,仿佛它们只是窗外飘过的一片带着油污的落叶。
2、
时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卷宗里无声爬行,像办公室窗外日渐凋零的梧桐叶。夏日的躁动已彻底被初冬的寒意摁灭。三个月,尘埃足以覆盖许多东西,却无法抚平某些惊悸的涟漪。
桌上那份《关于筹建机关干部身心休养中心初步构想及预算》的报告草案,封面已磨起了毛边,边角卷曲,像一个疲惫的梦。选址、规划、经费…这些繁琐的砖石,自然都垒在了综合办主任祝一凡那原本就不算宽阔的肩膀上。
这天下午,祝一凡抱着一座摇摇欲坠的“文件山”——都是修改了八百遍的场地评估和预算方案,吭哧吭哧地杵在关青禾桌前,额头汗珠滚落。他抓起一把过期的旧报纸,扇得呼呼作响,纸张哗啦,活像个奋力划船的纤夫。
“哟,老祝,这西北风都刮起来了,您这儿还自造龙卷风呢?”关青禾慢悠悠地翻着新到的《茶道》杂志,铜版纸在她指间沙沙作响,像在嘲笑某人的狼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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