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铮手忙脚乱地掐灭烟头,火星在指间挣扎了一下,彻底熄灭。“常…常务?”他努力挤出的那点精气神,在雨夜的寒气和来人的气场面前,脆弱得如同风中之烛,“您…您怎么这个点…下来了?”他下意识地搓着烟熏黄的手指,有一种坏孩子被班主任活逮的局促不安。
“怎么,不欢迎老张提倡的四不两直?”徐满云摆摆手,径直拖过墙角那把漆皮剥落、吱呀作响的旧椅子坐下,将自己那个磨得锃亮的不锈钢保温杯“咔哒”一声,稳稳搁在郑铮堆满文件的桌角。“渴了,”他目光扫过郑铮那个硕大的、印着褪色警徽的旧搪瓷缸子,“老伙计,水还滚着吧?分点...”
郑铮慌忙起身,暖壶的锈蚀壶嘴哆嗦着,滚烫的开水注入搪瓷缸,蒸腾起一片混沌的白雾,瞬间模糊了两张同样疲惫却气质迥异的脸孔。
“这么晚了,您还冒雨下来?倒是有几分猝不及防。”
徐满云接过缸子,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那份灼人的热度。他低头,对着水面吹了口气,袅袅白雾散开,露出他那双深潭般沉静却蕴藏着风暴的眼睛:“睡不着。下午和老张掰碎了聊你们湖跺这片天,感受很不好,”他啜饮一口,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,眉头却纹丝未动,“怎么说呢,心里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。湖跺这面曾经的王牌,现在在市里某些场合,名字烫嘴啊。”他抬眼,目光穿透水汽,直刺郑铮眼底,“底下兄弟们那股气,掉得厉害吧?突然变成‘重灾区了’,老郑,湖跺这地界,可是我的辖区。老张那几句敲打,旁人听着云里雾里,我懂…我是懂的...”
郑铮的手指死死抠进桌面一块翘起的漆皮里,“咯吱”作响。
这句话像一柄冰冷的剔骨刀,精准地剜开了他早已化脓腐烂的憋闷创口。他猛地抄起自己的搪瓷缸,狠狠灌了一大口,滚烫的水烫得他眼眶瞬间通红,生理性的泪水混着心头的滚油,几乎要夺眶而出。“掉?您批评得轻了!”他发出一声短促、干涩、如同枯枝断裂般的冷笑,“是烂!常务,我们是从根子上往外烂,烂透了!丁红旗,费刚、藏钟,哎,都是些什么玩意...”他猛地站起,椅子腿刮过地面,发出刺耳的尖叫。几步冲到窗边,背对着徐满云,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。
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爬行,扭曲了外面世界的黑暗。
“老陈…”郑铮的声音沙哑,透过冰冷的玻璃传来,带着一种被冻结的悲伤,“您还记得他吧?十年前,为追一个杀千刀的逃犯,三天三夜不合眼,眼睛熬得比鹰隼还亮。像个永不知疲倦的铁人。”他猛地吸了口气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甘的控诉,“邻市和他同批的老兄弟,都到班子前排了。可他呢?去年,被一脚踢进档案室,守着泛黄发霉的纸片等退休。因为,干事业的人不会搞溜须拍马那一套,也不会陪他们在酒局上推杯换盏...”他转过身,枯槁的脸上肌肉扭曲,眼中是翻涌的悲愤,“上周,我去看过他一次…那双眼睛,浑了,空了。就剩下一口吊着的死气。他说,‘郑政委,别劝了,耗干了…没意思了…再拼,骨头渣子都喂了狗!’”
“还有...”他的手指神经质地、急促地敲打着冰冷的窗框,发出单调而空洞的“嗒嗒”声。思绪又猛地被扯回上周那个令人窒息的午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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